至少宁卫民现在还给他开出了一亿五千万円的股权转让费,没让他空手离去。
多少也是他的救命稻草。
虽然这笔钱相对于公司的价值而言完全就是趁火打劫。
如果按照正常的交易价格,这笔钱,连他应得的四分之一都没有。
但只要不过于奢侈,他至少可以凭此在晚年过上比普通人稍微好一些的生活。
所以何去何从还用说嘛?
要么一文不名彻底破产,要么委曲求全去过平淡的生活。
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。
长谷川英弘很快权衡好了利弊得失,于是强忍着面对失败的情绪崩溃,板着面孔在多份文件上签了字,并且盖上了自己社长的印章。
虽然这个过程里,他真正的情绪是很憋闷的,很想痛骂一番发泄一下怒气。
但理智告诉他既不能骂,也没理由骂。
年轻人气性大,他骂了宁卫民,人家真的一走了之,任由他破产承担一切,那他该怎么办?
他的损失只会更大,今天能不能走出这里,恐怕都是个问题。
何况这事儿也不怪宁卫民,毕竟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,怪他太相信石川那个小人了。
而且他还贪心,抗拒不了股票投机和对法国总部隐瞒投机收益的诱惑。
是他存了市侩,想用公款给自己牟利,才会去找石川,并且主动要求此举得瞒着别人。
他又怎能料到石川和高田这两个公司骨干竟然也动了同样的心思,早就在私下勾结在一起,用公款替他们自己去炒股了。
这俩混蛋还能在他面前演得天衣无缝,把他瞒得死死的。
以至于他反而为对方的老鼠仓大开方便之门。
直至等到真正发生了股灾,他才惊讶的发现身为监事的石川还在外面融资加了杠杆,负责商场业务的副社长高田隐瞒了大部分收回来的货款,导致公司财务巨亏的程度接近一百亿円,就连所有的流动资金全被消耗一空。
他能怪谁呢?
他又能恨谁呢?
难道最该死的蠢货,不正是他自己吗?
长谷川英弘终于签完了所有该签的字,盖完了所有该盖的章。
至此也就意味着日本皮尔卡顿株式会社和他再无半点关联了。
他随即便丢下了笔,用力丢下了手里的那只价值不菲,已经用了十几年的镀金名牌钢笔。
现在他用不上这玩意了,他恨这只让他失去了公司的笔,自然要远远丢开,巴不得摔烂才好。
他也讨厌宁卫民,不仅是因为对方在今天拿走了他的一切,关键是对方是个是个嘴上没毛的华夏人。
其实从最初见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,他就把他当成牲畜一样的存在。
一个支那人而已,不就是猫狗牛马一样的玩意嘛。
是原先他在东北服役,可以随意驱使,随意惩罚,甚至是直接枪毙的贱民罢了。
凭什么在他面前出入,还胆敢提出公平合作,互通有无的要求?
可笑,他们的彼此的地位是完全不平等的好不好?
但此时此刻,他却不得不望向了这个从骨子里讨厌的人,而且还不得不接受另一种他从没想过,也不敢相信的不平等。
此时在这间房间里,除了长谷川英弘之外的所有人都在围绕着宁卫民,争着向他表达忠心和效劳之意。
不但包括那两个原本来讨债的服务商,甚至是刚才作为亲信,一直围绕在长谷川英弘身边的福田荣和关口修。
所有人都在以宁卫民马首是瞻,他看向哪里,哪里的人就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板。
他一开口说话,场面就会不由自主转为寂静,所有人都会露出认真倾听的神态。
他有这个资格,他成了今天唯一的胜利者。
但他偏偏却依旧笑得温和,整个人看上去温润如玉,哪怕赢得了整个公司,也没有露出半分激动之态……
他大概还不到三十岁吧,这人还是显得朝气蓬勃。
这么年轻居然能获得皮尔卡顿大师如此的信任,而且还取得了这样的事业成就,简直令人嫉妒。
长谷川英弘望着比年轻自己一倍还多的宁卫民,越看越气。
心中的酸味和不甘心,让他已经不只嗓子发甜了,都觉得眼前发黑起来。
他并不是一个受不了打击的人,只是这次的打击实在有点大。
因为他不但失去了事业的基础,被他最看不起的一个华夏人给捡了桃子,关键是自己一声的努力成为泡影,连他自己都免不了对自己开始全盘否定。
从今往后,日本的员工,他的这些老伙计们难道要对华夏人从此俯首称臣吗?
是啊,这个华夏的年轻人掌握了公司,冲他行事这么无所顾忌,一定会让日本分公司变成华夏分公司的附庸。
而他过去所守护的一切,无论技术、人才、工厂、仓库,还是市场渠道,都会变成华夏公司的囊中物。
他想象不出日本的雇员被华夏人指挥工作的情景。
这种惨烈的结果简直无法承受!
本来剧本不该是这样的,相互的吞噬虽然注定会发生,可理所应当是他这一方获胜才行啊,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变数?
现在的这种感触,就好像1945年,他还没从珍珠港偷袭得逞的喜悦中清醒过来,紧接着就突然从广播中依次听到广岛、长崎被原子弹轰炸,天皇决定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一样!
人他的一生中竟然遭遇了两次事业上的全盘溃败,这让他情何以堪!
而且最后一次,他大概率是永远都站不起来了……
长谷川英弘的眼前越来越黑,看东西越来越模糊。
就如同看到了公司的悲惨未来,日本员工统统变成了华夏人的经济奴隶。
身子不由自主向一边歪去。
好在随着一声“社长”的叫声,老部下福田荣还是及时发现他的情况不对,并且扶住了他。
不用说,此举也终于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,重新把在场这些人的目光集中到了长谷川英弘的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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